185第二届{爱国孝亲征文}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

　　村里的姑娘叫小芳

　　  中国百家姓里，就数“王”最高贵。不过可惜，它盘踞了最多的人口，就只能放弃原始的孤高，像种子一般落入黄土地里，迅速长成富有魔力的粮食。

　　  小芳一不小心就抽中了这极具传奇色彩的姓氏，我也就抽中了一位不一样的母亲。

　　  众人皆唤母亲“王五”。因为她在家里排行老五，外婆连生了五个女儿，终于在母亲之后盼来舅舅。她的人生似乎就是一个意外，一个不得不接受的意外。她那高贵的姓氏被潦草地配上排名，我为母亲不值，但又不好意思问她想不想重新活过一次。

　　  当然，王家人也慷慨地给母亲留下了皎皎的名字：王厚芳。若是家中的独女，母亲便会有“芳芳”或“小芳”这类好听的小名，也就不必按照这冷冷的顺序排列生活。

　　  一听“小芳”便知是个美丽的小姑娘，和乡土一样朴素，与田野一般单纯。我把对“小芳”的想象铺在了小河的潺潺细流中，嵌进了蓝天的悠悠白云里，心中偶尔唤起母亲的真名，竟情不自禁地联结到她的乡村世界。然不知为何，我不想问她小芳的故事，她也总是回避童年的回忆，就这样，村里的姑娘一直活在我心中，与世无争，宁静淡泊，恋的爱的不过是我假想的一场绮梦罢了。

　　  噩梦是小芳的影子，伴着幸福跟了她大半辈子。外婆的“锲而不舍”再次贬低了小芳，她和姐姐们被抛弃在家庭的角落里，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溺爱“独一无二”的弟弟，她存在的空间也就是五分之一的大床，她活动的范围不过是正厅之外的闺房。小芳不如她三姐那般敢于向父母抗议爱的不公平，又不如她大姐那般精明能干备受青睐，更不似她四姐那般温和持重深得人心，还有她那苦命的二姐，年纪轻轻便去世了，却留下一块墓碑让她早早就体味了无常的命运。

　　  最不起眼的小芳最终还是默默无闻地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，将那份“快快长大”的渴望彻底实现。这时候，她最想成为一个有血有肉、彻彻底底的女人，不做父母的错误，不做姐妹的影子，让自由的花儿寻到仅属于自己的春天。

　　  独立是王家每个女孩子都必须面对的宿命。时间对小芳来说，不过是一遍遍凝视远去的相似背影。当她踏上通往城市的大道时，竟发现世界无比广阔，有些遗憾，又有些慌张。她也许这样想过，我是城里人总在呼唤的“村里的小芳”，现在我来了，我来征服这座城市。那个年代，梦想应还伴着她的心脏跳动，滴滴答答把握青春年华，潇潇洒洒走过万丈红尘。

　　  城市的空气是自由的，城市的水是深深的。同学、同事、伙伴、对手一个个擦肩而过，小芳渐渐学会忍受漂泊的匆匆，她把过客当作森林里的清风，田野上的稻穗，拾遍满心的荒凉，又开始踏上寻找爱的冒险。但小芳最终还是难逃这座城市的泥淖，种种背叛、欺骗与冷漠让她在独占的小床上格外凉凉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小芳想念着与姐妹们共枕的日子，追忆着田野上嬉玩的旧事，意识到那些温暖人心的瞬间统统来自那极想摆脱的童年，就这样在误会中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。

　　  错！错！错！在我离家时，母亲对我说：“没关系，多适应几年，你就不那么想家了。”也许，小芳早已看清了时间的本质，自然就不想纠正自己的错误了。

　　  不过，小芳到底还是相信幸福的。守了须臾数年的寂寞，她做出了关系到我人生的决定：且再头脑发热一次，找个好男人嫁了吧！

　　  小芳和她男人是相亲认识的。那时王家姐妹都想找个城市老公，但事与愿违，只有母亲和拥有纯正城市户口的父亲结婚了。这么多年来，王家一直称父母的婚姻是典型的城乡结合，这也让我渐渐清楚一个事实，我有一半的生命是农村赐予的，它和土地一样永恒。

　　  总言之，父亲是个好丈夫，他给了小芳完整的家，并努力支撑起家的一切。这一次，小芳深深感受到爱的醇厚与心的温暖，生活渐渐开启一扇通往幸福的门。但自从有了我，小芳的幸福便开始一路下滑，瞬间从仙女变成母亲，不断经历着生老病死的人生悲剧。

　　  我寒冬腊月式的降临给带给小芳的痛，一直都在发作。她要用下半辈子的汤药赎清我生命的罪孽，而我却懵然不知，任其疾病从身到心一步步扩张。我的存在既分走了父亲的爱，又夺走了父母的梦想，为了我的一切，父亲不得不离开，去一个更大的城市打拼，结果让一对新婚夫妻足足分开了十几载。小芳只能苦苦盼着一年又一年的新春佳节，短暂相聚十几日后，然后又开始了三百多天的等待。记得当我理解“父亲”的概念和意识到与父亲的距离，我大哭了一场，那时母亲眼中也噙满了泪花。

　　  我只是伤心罢了，而母亲却是把我的痛一并揽在身上。先前是她的二姐，现在又是她的丈夫，小芳这一生总是经历一些生离死别。待我考上大学，我又给她添了几分相似的哀伤。也许“不分离”只有加上一个五雷轰顶的魔咒，我们才会把誓言当成人生的约定。

　　  就这样，我的长大解开了束缚母亲的绳索，她便迅速赶往天涯寻我的父亲了。从此后，我与小芳各在天涯，只不过她的思念泛滥成灾，每晚都要准时给我来一通电话，而我却总以忙碌为借口回避交流，结果她反而变本加厉，命令我天天晚上视频，又或者唠叨着要我带个女朋友回家。小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从母亲变成奶奶了。

　　  有时，我真为小芳的“堕落”遗憾，她应是村里的小仙女，是城市还有生活夺走了她的羽衣。于是她只能这样委屈地活着，过去依赖丈夫，现在依赖儿子。的确是我们用爱杀死了当年的她，逼梦想走向了悬崖峭壁。至今我依稀记得母亲讲述的一件童年往事，那时我就坐在她老家河畔的小船上，母亲站在船头摇晃着小船，我很害怕船会倾覆，而母亲却笑眯眯地告诉我，她小时候就是划着这艘小船在河里采莲、摸虾、钓鱼的，这点摇晃算什么。

　　  是啊，这不算什么，但小芳的形象却经由这件小事丰满起来。小芳失去了乡村和自由赋予她的幸福，我们居然用混合了欲望的爱情和亲情搪塞了她，捆绑了她，毁灭了她。

　　  最近忽闻同学母亲仙逝的噩耗，群里面竟是一片关于“望某某节哀顺变，保重身体”的话。我在想，生命竟如此短暂，竟如此经不起命运的考验。在时间面前，母亲的小船破了，小河枯了，田野荒了，故乡变得陌生了，一切都回不去了，甚至就连“小芳”的记忆也随风而逝了。到头来，小芳远去的背影成了母亲的秘密，也成了我魂牵梦萦的期盼。

　　  我相信，如果我现在问母亲后不后悔失去了“小芳”，她一定会回答：“不后悔！我现在是王五！”这答案无比肯定，但我却欠她“我爱你”这样一个明确的答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