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4第二届{爱国孝亲征文}父亲的第一次远行--饶道俊
父亲的第一次远行
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,在大别山余脉的贫困县,守着一亩三分地,面朝黄土天背朝天的耕作了大半辈子。他极少出远门,时至今日,我的记忆中他只有过两次远行,第一次是送我去上大学。
2014年8月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大学通知书。看得出父亲的高兴劲儿,忙前忙后,热热闹闹的办了升学宴,酒宴前为找饭店而奔忙;通知每一个他认为重要的亲友,邀请赴宴共庆;席间细心分发礼糖。因眼疾而多年未饮酒的他,兴致深处,也陪老友小酌了几杯。送走满座高朋,回到乡间小屋,已是晚上八九点的光景。酒至微酣,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,今晚的夜格外寂静,月华如练,凉如水,清澈的不含一点杂质;门前的栎树静默的站着,在风的帮助下,低头摆弄起自己水中的倩影;几声蛙叫从不远的农田里传来,接着是蟋蟀,这个动物界的演奏家展开了歌喉,流萤不时地飞过,如水母一样的闪着点点光亮,像是为这歌声挥舞起的荧光棒,农田里的歌手们表演的愈发的积极了。
我沉静在这夏夜的静美画卷里,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,在我身旁坐下,掏出一沓钞票放在我的手里,“数数,你看够不够,不够我再想办法。”我知道这是今天的礼金和他所能够拿出的所有的钱了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,鼻头一阵酸楚袭来,父亲守了大半辈子土地,土地唯一没有辜负他的是每年都吃不完的粮食,但是多余的金钱,也是没有的。“够了,大学有很多机会呢,我能照顾好自己,要不报名你跟我一起去吧。”我看到一丝迟疑爬上父亲的眉头,沉默了一会,嘴角一缕微笑挂出,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,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,“知道了,你早点睡觉,外面冷,小心着凉,钱记得收好,别弄丢了,明天存到银行。”说罢,转身回屋了,我回头看了看他消瘦的背影,心中一股暖意升起,门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由亮白变成了淡黄色,温暖的月光洒了下来。
临行前父亲帮忙整理行李,一会兴致勃勃拿来一袋花生,问我要不要带去,晚上饿了可以当零食吃;一会又拿来一箱牛奶,让我带去。恨不得让我把整个家里能吃的能用的都搬去了罢。我则一一回绝,“留着在家你吃吧,路程远我带着也不方便。”他便失望的走开了。临了还是掏出两条家乡的糕,塞进我的行李箱:“两条糕一定要带着,步步高升。”听着父亲略带请求的话语,看着父亲带着委屈的神情,我没说什么,便收下了。以至我以后的每一次出门,两天糕都是必带的了。父亲用棉绳细心的捆好用去年棉絮新打的被子,塞进一个个大大的蛇皮袋,扛在肩上,我背着书包,拖着行李箱跟在后头,车站在离老家3公里远的公路上。
将行李塞进大巴底下的行李厢内,父亲站在车门边,看着厢门关上,再缓缓的走进车里,在座位上坐定,眼睛不时地透过车窗外朝放行李的地方看了几眼。我将行李箱扔进车底,便早早的在车里坐下。拿起手机,迫不及待的发了个朋友圈,分享我去读书的消息,一面再回复些老友的问候。车子很快驶出了县域,在临县上了高速,因为我们县到2016年才接入高速网。车子在高速上奔驰,路旁的护栏,排列整齐的往后倒退;农田里的晚稻已经快到收货的时辰,青绿色的稻杆不堪稻谷的压迫,弯下腰来,风一吹掀起一阵稻浪;远处是连绵的群山,高低错落的站着,在灰蒙蒙的天空里,如同是山水画里跳出来的一样。车里的人大多在休息,仰着头,闭上眼睛,留下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擦拭,几声呼噜声紧跟着传来;有的人戴着耳机,在看电影或是听歌,不时地还往嘴里塞几个瓜子,麻溜的用纸接住吐出的壳儿,再塞进另一颗;我看看父亲,他也看看我,看得出他想对我说什么,庄稼人的手总是比嘴灵活。我看他半晌没有说话,便递给他一瓶水,他接过去喝了几口,转头望向了窗外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迷糊中睡着的我,被车厢内的嘈杂声吵醒,一看手机已经下午1点多了。车子已经下了高速,在武汉城市道路上行驶,一些人准备下车,收拾着座位上的行李朝车门走去,车子缓缓停下,车门打开,父亲也慢慢起身,准备下车,没等我开口,他看了看我疑惑的脸说到:“我去看看行李。”我知道行李一般不会弄丢的,但为了父亲能心安,便没说什么。夏季的暑热还没有消退,父亲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,大概是衬衫太大,随臂摆动的下摆空荡荡的。他单薄的背影跟随人群,通过狭窄的过道下了车,在车门口注视一会儿再上来落定,如此几次,汽车终于驶进车站。
取下行李,清点了携带的包裹,肩扛着手提着,走出了车站。刚出站便有人殷勤的上来询问,“到哪儿去?要车吗?马上走了。”拉客司机的叫喊声,行李在地上拖拉的声音,来来往往车辆的喇叭声,交织在一起,充斥着整个耳膜,天空阴沉沉的,仿佛将所有的空气都集中在这一人高的空间里,压得人喘不过气,汗水随着脸颊不停的流下,踏在这异乡的土地上,心头略过一丝苦闷。没有理他,我们继续向前走着。在车站外相对空旷的的地方整理了一下包裹,此时路旁一个面包车司机朝着从车站走出来的人群喊到:“财大的,财大的有没有?上车走了。”听着是要去我报道的学校,便觉亲切。“多少钱?”我走过去问道。“30,上车就走了。”回头看了看了看父亲,他身旁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,装被子的蛇皮袋,被他慢慢放下,袋头攥在手里,随时准备扛上肩去。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,布料紧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出清瘦的胸膛。我点点头,没再说啥,司机也很热情的帮忙把行李搬上了车。车子在各种小巷间穿梭,屁股还没坐热,便听见司机说:“财大到了,下车吧”。透过车窗看到古朴的校门。带着怀疑下了车,这条路在随后的四年里我走过无数次,它的直线距离不到2公里。
到学校便开始办理入学事宜,把行李放在树下一个阴凉处,父亲负责看守,我则轻身前去办理报道,忙活一会拿到了宿舍的钥匙。找到自己的宿舍,父亲开始忙络起来,铺床、扫地、购置我需要的生活物资,我则整理书桌,将带来的学习资料摆放规整。收拾完和父亲一起在校园逛逛,学校的老校区面积不大,南北校门一条大道相连,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完,两旁的梧桐参天,枝叶在空中交合,组成一把巨大的筛子,露出几孔灰蓝的天空;教学楼分落在道路两旁,从繁盛的叶里探出头来,告知我们它的存在;校园广播从夜的某个角落响起,主持人用姣好的声音播报着校内外新闻。我下意识的扶住父亲的肩膀,他受惊似的躲了一下然后平静下来。漫步在校园里,我和他都是第一次踏进大学的校门,路上我们时断时续的交谈着,他用朴素的话语传授给我这些年他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,我似有似无的应和着。
看我这边已经弄好,父亲第二天准备回家了。帮他买好票,送去车站,路上买了点吃食递给他,嘱咐他回去的路上小心,中途如果下车吃饭,别上错了车。送进车站,站内的检票口只容乘车人进入,我帮他刷了票,看他走进了甬道。他背着农用的帆布包,孤零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的单薄,脚下不时闪出几眼亮白,才发现原来父亲穿了一双新的布鞋。“爸!”我喊了他一声,翻身跳过闸机,和他一同走了进去。大城市的交通站点复杂,父亲没有远行的经历又没读过什么书,还是不放心让他独自乘车。
候车厅等候了不久,父亲上了归途的大巴。车辆缓缓驶出,我静伫的站着,直到车辆驶出视线,转身回去时,才发现眼湿润着。